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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阅读手记(九):极权主义的起源

2016-06-07 陈寿文 陈寿文

1.
当一个作家20岁的时候,我们称之为他最初的对于世界的经验通常已经在他内部成熟,成为他后来在一个较长时间内从中汲取的源泉。在经过了若干最初的摸索之后,差不多在这个年龄上,他达到了对于自身的一种比较严肃的理解,开始用他自己的眼光看这个世界,找到他自己的方式来承担这个世界和自身。然后,他差不多再花10年的时间去调查研究,把事情弄清楚,从各个角度上释放这种对于世界的最初的经验。这是一个重要的10年:一个获得进展、英雄般自信和相对勇敢及乐观主义的时期。

我不属于这样幸运的作家的行列,他们不断地写,写得又好又快又轻松,其想象永不衰竭,并不受怀疑论或种种禁忌干扰,天性仿佛即朝向世界开放。当然,我不属于这样的同行这件事令我烦扰不安,我空怀壮志,对自己十分不满:我没有多少灵感,感到写作是如此地艰难,对自己缺乏信心,几乎在每件事情上都感到自身的不足。

然而很快,一个作家(或至少像我这种类型的)发现自己正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他已经耗尽了自己对于世界最初的经验和表达方式,他必须决定如何进一步继续下去。当然,他可以为他已经说过的东西找到更出色的表达途径;也就是说,他可以基本上重复自己。或者,他也可以停留在他最初的喷发所取得的地位上,想方设法保住这个位置,以便确保自己在文坛上的一席之地。

但是他还有第三种选择,他可以放弃已经取得的一切,超越他到目前为止太熟悉的,最初的世界经验,从他自身小小的传统、公众期待以及已经建立的自身地位中解放出来,去尝试一种新的和更为成熟的自我界定(self-definition),与他现在的并且是更为确凿的世界经验相一致,简言之,他可能去发现他的“第二口气”(second wind)。任何人选择了这条道路——如果他想继续写作的话,这是真正有意义的——他的日子将不会轻松。在他人生的舞台上,他不再是一张白纸,而是要努力告别某些东西。他起先的热忱、自信和直率已经离去,而真正的成熟尚未到来;事实上他必须重新开始,这次是在更为艰难的条件下。

2.
意识形态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解释世界的方式。它赋予人类以认同、尊严和道德的幻象,而使人们与实质轻易地脱离。作为一种“超个人”的与客观的武器库,意识形态让人们欺骗自己的良知,掩盖他们的真实境况和不光彩的动机,自欺欺人。意识形态很讲求实用,但有时则冠冕堂皇地为上上下下正名与开脱。它既面对芸芸众生也面对在天之神。它是一层面纱,用来掩饰自己的失落的境遇,卑琐和安于现状的心态。它是人人都能用的藉口。意识形态开脱和障眼术的根本功效是向后极权社会内的支柱和受害者们提供假象,让人们相信制度是与人类和宇宙的法则谐调一致的。

在后极权制度的目标和人类生存的目的之间有一个巨大的鸿沟:生存的本质是倾向于多元、多样和独立、自治,转向人类自由和完善的。而后极权制度要求服从、统一和纪律。生存在不断地寻求创造新的、无或然性的生命,而后极权制度则强迫将生命纳入其可能性和规臬。这个制度显示出内倾性这个基本特征。这个制度不断地、无保留地向着自我运转,而影响圆周则不断地扩展延伸。它为人民提供的只是使人民为之效力的最起码生存条件。除此之外,一切能让人们超越他们指挥的角色的举动,都被视作大逆不道,是对制度本身的攻击。的确如此,任何一点越规之举,都是唾弃现制度的表示。因此我们可以说,后极权制度的内在目标不仅仅是表面上权贵们死抱权力不放而已。这种自我保护的社会现象是受一种更高的、盲目的自动性制约。整个制度都受这种自动性驱使。在权力金字塔中,个人不论职位高低,在整个制度里他们自身是无足轻重的,只不过是这个自动的大机器的部件和能源罢了。因此,个人的权力欲只有在与整个制度自动性的方向一致时,才能够允许实现。

意识形态在社会和个人之间建立了一座桥梁来开脱和提供借口,跨越社会制度与生存的目的之间的鸿沟。它假设制度的需要是产生于生存需要的,是一个用来代替真实世界的表象世界。后极权制度触及到个人生活的每个角落,不过在这样作的时候披着意识形态的面纱。因此,虚伪与谎言充斥着社会:官僚政府叫作人民政府;工人阶级在工人阶级当家作主的名义之下被奴役;个人地位的彻底丧失说成是人的最终的解放;剥夺人民的新闻渠道被称为保障人民的新闻渠道;用权势驾驭人民说成是人民掌握权力;滥用职权、专横跋扈便是实行法治;压制文化就是发展文化,扩张帝国主义势力,成为被压迫民族的支援;毫无言论自由就是最高的言论自由;选举闹剧是最高的民主;禁止独立思考是最科学的世界观;军事占领变成了兄弟援助。因为当权者作了自己的谎言的俘虏,就不得不把一切都颠倒黑白。它篡改历史,歪曲现实,虚构未来;它捏造统计数据;它假装不存在一个无孔不入和无法无天的警察机器;它装作尊重人权,从不迫害任何人;它假装什么都不怕;它假装从不弄虚作假。

3.
面对自己,独自担负专制制度下个人的道德责任,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实在是太高的要求,连阿伦特自己也只能想象两种人在如此极端恶劣的环境中能做到这一点,一种是有大信仰者,另一种是有大智慧者。前者是近于顽固的执着,后者则有近于傲慢的孤独。

阿伦特在《极权主义的起源》中已经看到,极权统治可以用它所控制的意识形态和文化机器对一般人进行洗脑,其全能性不只在于扑杀一切异端思想,更在于封杀一切可能产生独立思想的社会空间。具有独立道德判断力的思想,即使产生了,也只能偷偷存在于个人的隐私领域中,一旦公开表现出来,必然给思想者招致杀身之祸。在这种社会中的个人道德选择已经不再是你是否辨别是非,是否说真话的问题,而是你能否公开表示独立判断,能否说真话的问题。

人们是怎么一步一步地从不说真话走到再不能说真话的地步? 阿伦特“不是在抵抗已不再可能的时候,呼吁抵抗和不合作。”阿伦特要使人们永远从犹太人的遭遇记住这样一条真理:“合作是一步一步的,很难知道究竟何时就越过了那道永远不应该逾越的界线。”逾越了这条界线,极权的邪恶也就成为日常化的恶,成为习以为常的恶。

关注专制制度下个人的道德选择,光注意人们在一些极端残酷的环境时刻(如文革高潮时期)中的恶行,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关注那些使这些恶行成为可能的道德总体外因环境的恶化过程。这些一步一步演化而成的道德外因环境并不随着极端的恶行结束而消失,它们对群体和个人道德具有持久的腐蚀作用,随时在为下一个极端残酷的人类灾难做着准备。在讨论专制制度下的个人道德责任问题时,外因同内因一样重要。内因论强调的是通过增强个人辨别是非(即思想)的能力来抵抗恶,拒绝介入恶;外因论则强调要通过改善人的行为动机环境来减少作恶的可能。内因论注重在专制体制下个人的道德责任,为的是不让个人有身不由己、动机善良、上当受骗等等的推诿借口;外因论则注重在环境对于个人道德选择的制约作用,以避免在道德判断问题上滑向唯意志论,把出污泥而不染或独善其身误当成解决专制制度下道德危机的主要途径。道德外因思考不是要否定内因论所说的知善行善的可能,而是要强调,由于专制制度的暴力、强制和恐惧等政治文化因素,一般人知善行善要比在民主理性政治文化制度下困难得多。这正是在强调个人道德判断的同时必须强调民主社会建设的根本原因。

2006-05-27 1:28 北京野兽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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